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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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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3章

這大概是盛願住進壹號公館後, 睡得最不安穩的一晚。

他頻頻被噩夢驚醒,擡手摸到額頭的汗濕。身體像被水泡脹的海綿,濕透、沈重、動彈不得。心跳聲微弱震鳴, 好像脆弱得能夠一手捏碎。

他閉上眼, 覺得自己是一縷魂,飄在半空中,沒有一個能夠停歇的落腳點。

他留不下來,但如果他走了, 他又是誰。

這樣的渾噩一直持續到次日清晨,他恍惚聽見門外低聲的交談, 才知道,原來舅舅在門外坐了一整夜。

心臟驀然鈍痛,他挨不住,將臉深深埋起來, 越來越討厭自己。

牧霄奪歸國後第一天返回本部, 亟待處理的事宜較多,林間霧氣還未褪時,司機就已經在樓下等候。

他約摸著盛願現在應該還在睡, 囑咐給管家幾句話, 便啟程離開。

濕雲頹敗地懸在山間, 灰光乏味地映在湖中。

盛願趴在窗前, 目送著他的車駛出莊園,在長路盡頭萎縮成朦朧黑色的小點,最終消失在他的視野。

他久久沒能收回視線, 仿佛穿透了霧, 窺探他們相遇後零零碎碎的短暫交集。

-

盛願和向笙請了幾天的假,他沒說自己要做什麽, 只說最近幾天不能去上班。

向笙知道他身體不好,也沒多問,爽快的批了假。

盛願丟掉手機,將額頭與生疼的雙眼貼向附著露水的窗,清涼片刻。

外面的動靜很大,腳步聲嘈雜,他推門走出寂寞的屋子,看見傭人們正步履匆匆的在樓上樓下穿梭,詫異的詢問老管家:“這是怎麽了?”

管家平淡道:“這些人用了太久,是時候該換新的了。”

傭人們的閑話不光傳進了盛願的耳朵裏,恰好也被管家聽到,他無比清楚先生和盛小少爺的為人,於是在今早,將這些事告知了先生。

“這麽多人,全都要換掉嗎?”盛願訝然。

管家點點頭,輕描淡寫掠過這件事,“先生要我監督您吃早飯,小少爺,不能挑食。”

老管家果真說到做到,一頓早餐,寸步不離的看守在盛願身旁,看來舅舅真的給他留了任務。

牧霄奪雖然嚴厲,但對盛願總是心軟,寵起孩子沒有底線。

在他面前,盛願要麽耍賴要麽撒嬌,挑食也不怕挨罵,這種極為任性的行為一度得到了男人的縱容。

反正無論如何,牧霄奪最後都會替他解決掉那些不愛吃的食物。

但是老管家可不一樣,面容嚴肅,一板一眼。

被他目不轉睛的盯著,盛願在椅子上坐得老實,規規矩矩不敢挑食,連最討厭的西藍花和胡蘿蔔都費力咽了下去。

一頓早飯下來,盛願將盤子裏食物吃得幹幹凈凈,亮得能照人。

老管家對此很是欣慰,誇了他兩句,繼續去忙辭退傭人的事。

盛願百無聊賴,獨自去了樓上的畫室。

他站在樓梯拐角,低眸看那些正在汗如雨下的收拾東西和搬行李的傭人,覺得自己和他們其實沒有不同。

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數,他們都一樣的仿徨,沒有歸處。

三樓的畫室是牧霄奪專門為盛願布置的小天地,窗明幾凈,熹微的晨光穿透落地窗,布散融融朝暉,沿著小雛菊和向日葵向上蔓延,抑或墜落到三角鋼琴的黑白色琴鍵。

其餘三面白墻,全部懸掛著盛願的畫,他打算把它們留下來,後續會收起或是扔掉都沒關系,反正他的小房子也放不下。他只匆匆掠過一眼,便徑直往角落裏的雜物箱走。

盛願在一堆散裝顏料和畫筆裏翻來翻去,搞得一身灰塵,終於找到了那副壓在箱底的畫。

是他從茨戈薇宴會離開後,憑借自己的記憶畫下的那只手。手腕上的那粒紅痣是他不久前點上去的,落進他的眼底,紅得晃眼。

這間屋子裏的所有畫,牧霄奪全部看過,卻唯獨不知道這一幅的存在。

盛願小心翼翼的把畫卷成筒,只打算把它帶走。

他沒在畫室多做停留,旋踵下樓時,眼底忽然晃過一抹白。

那位身著純白柔光紗裙的美麗小姐身姿優雅的站在樓底,像晨昏光影間一朵搖曳的白玫瑰。

周遭的傭人都在忙著收拾東西,老管家也不知所蹤,Roise面露茫然的站在那裏,顯得有些手足無措。

“您是來找先生的嗎?”盛願緩緩邁步下樓,禮貌問道。

近了瞧,Roise小姐似乎比舞臺上更加明媚奪目,她點著笑意的杏眸看向盛願,問:“你們是在大掃除嗎?”

盛願猶豫著點點頭,沒和她多解釋。

“我不是來找先生的。”Roise從包裏翻出一個精致的首飾盒,說,“先生的戒指落在我這裏了,我來還他。”

那枚熟悉的素圈戒指暴露在視野中,盛願目光一怔,身體裏好像有只手,把他的心臟狠狠攥了一把。

他疼得微微弓起背,細瘦的手指俶爾收緊,突然聽見手心的畫紙“刺啦”一聲,很輕,但很清脆。

他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出昨晚的場景,好像真的沒看見舅舅戴在尾指的戒指。

這種私密的首飾怎麽會出現在Roise小姐這裏?他是主動摘下來的嗎?那麽這是否意味著他已經放棄這個觀念……

如果這枚象征著不婚主義的戒指沒被摘掉,盛願或許還能自欺欺人的蒙蔽自己。

然而現在,他最後的希冀似乎也被蒸發得了無痕跡。

晃神的間隙,盛願忽然看見了她埋藏在薄紗領口下的紋身,柔軟生動的魚尾和水紋,那個無比熟悉的圖案,是查爾斯幫助他修改的成稿。

古典舞者,因傷退隱。

那一刻,他忍不住在心底笑出聲,這個世界上的太多巧合頻頻令他措手不及,這都算什麽……

“我看見大家今天似乎都很忙,把它隨便放在桌上,我感覺會被弄丟……”

Roise顯然沒察覺盛願的神情異常,她感覺這個孩子的穿著打扮不像是莊園的工人,於是問道:“你是住在這裏的人嗎?”

盛願搖搖頭:“不……我是這裏的園丁。”

Roise嘆了嘆,她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比盛願更清閑的人,只能寄希望於他,“那能拜托你把戒指轉交給先生嗎?”

失控的臆想不斷戳刺著盛願緊繃的神經,他很迷茫,不知道要從哪裏找到思緒的開端,也不知道該思考什麽。

他聽見自己發出的聲音像被蟲蛀的木柴,開裂泛潮,仿佛能夠輕易被折斷,“好,我會替您把它交給先生的……”

“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……是不是犯低血糖了?”

Roise小姐突然註意到面前的小男生面頰過於蒼白,唇瓣毫無血色,心裏有點擔心。

盛願說:“……沒事。”

“那好吧。”Roise猶豫著說,“如果覺得身體不舒服一定要歇一歇,別逞強。”

她還有工作要完成,和盛願道謝後,步調清然的離開了莊園。

盛願漠然站在原地,周身冰涼,手腳麻木。

那一刻,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也是渴望的,是貪心的,是在默默傾慕的仰望中,也曾幻想過得到回眸的。

他閉了閉眼,最後將手裏的畫揉成一團,丟進垃圾桶。

他什麽都不要了。

-

是夜。

驅車返回莊園的路上,司機不斷偷覷著後視鏡,總覺得心神不寧。

雖然先生的面容仍舊是一貫的冷漠疏離,但他今夜的神情似乎格外消沈,身體稍稍歪斜的後靠座椅,望著窗外的車水馬龍,眸光沈沈。

燈影陸離,投進車裏。

牧霄奪從身側拎起首飾袋細細的小繩子,從裏面翻出一條銀亮的項鏈,吊墜是一輪上弦月,細節處作別致點綴,在深寂夜空中泛著星辰一般斑斕的光點。

牧霄奪托一位知名的法國品牌設計師制作了這條項鏈,花費將近一月,才終於送到他的手裏。

燈光忽明忽暗,彎月流轉的光華漫浸他的眼底。

片刻後,似覺徒然。他將項鏈一收,頹然的向後靠去。

身形沈入夜色,再無動作。

回到壹號公館,夜已深。

此間萬籟俱寂,唯有風聲不止。

牧霄奪循著月光的蹤跡來到盛願門前,他依然被攔在那扇冰冷的門後,一如昨夜。

他單手拎著裝有項鏈的首飾袋,指骨輕叩兩下門板,溫聲詢問:“阿願,睡了嗎?”

他的聲音石沈大海,沒有得到回音。

天色已是深夜,他猜想盛願應該摘掉助聽器睡下了,便沒再吵他,在門外默然停留半晌,又悄無聲息的離開。

一門之隔後,盛願小小一團蜷縮在地板上,抱著膝蓋,很乖很安靜的靠著那只一人高的大熊,眼睫懶懶的垂下,蓋住一半瑩亮的眸。

他的臉頰紅撲撲的,嫩白的裏子透出不正常的紅艷。熹微月色照耀下,眼角和唇皆是紅得糜爛,眼神不甚清明,熏著濃濃的醉意。

他身前的地毯上倒著一瓶已經喝空的人頭馬白蘭地,還有半瓶啤酒,瓶底殘留的酒液滴下來,滲透進地毯的布料,留下一小片深色的洇痕。

濃郁的酒香融進夜風和月光的清冷,飄飛彌散,裹挾他,穿透他。

啤的白的混著來,混合物的刺激讓本就酒量差勁的人醉的沈。

盛願的大腦和神經幾乎被高濃度酒完全麻痹,酒精給他帶來了短暫的愉悅,也令他的胃頗有些不適。

他仿佛被抽空了意識和血肉,像具漂亮的空殼子,身體輕飄飄的,好像一陣風就能把他吹走。

細嫩柔軟的手指無力的垂下,落向身側一抹紅裙的裙角,紅裙旁,是一頂長發飄飄的假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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